摆脱路径依赖才能突出重围——从“嵩口模式”窥见乡村振兴新逻辑
2014年,嵩口古镇启动改造修复。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乡村振兴战略被首次提出。
在乡村振兴这张“全国卷”中,“嵩口模式”凭着“抢跑”优势给出了一个示范。如今,进入新发展阶段,推不动、难突破成为乡村振兴“赶考路”上大家面对的共同问题。
答案在何方?
跳出嵩口看“嵩口模式”,这不仅是一场古镇复兴的生动实践,其中更蕴含着乡村振兴的新逻辑——摆脱路径依赖,才能突出重围。
此次深度采访,记者以问题为导向,剖析发现这一新逻辑背后的三个特性:一是颠覆性,敢走弓弦、无中生有;二是可持续性,发挥村民主体地位的最大效用;三是示范性,一旦应用将产生巨大效应。
俯瞰嵩口古镇。记者 林双伟 摄
颠覆性
不怕穷
敢想敢做敢当才是真本事
一块“中国历史文化名镇”铜牌,值多少钱?
在2008年捧回这块铜牌时,嵩口上下充满希冀,期待这份荣誉能为古镇复兴带来实质性的转机。但此后,村民眼中的“千年破镇”并无起色。那些年,因水而兴的嵩口依然很缺“水”——资金活水。
复兴一座古镇,究竟需要投入多少钱?
来看看与嵩口同批次入选名镇行列的重庆安居古镇。修复古建筑、铺管网路网、培育新业态,投资超200亿元。没人会质疑乡村振兴中真金白银的投入,但这样的大手笔没有几个,更多的是和嵩口一样,穷。
穷则思变。要摆脱千村一面和传统“大投资、大旅游”的惯性思维,改造前三年,嵩口走了条格外“僻静”的路。
2014年,嵩口拿到了省市县拨款的2650万元,这是古镇改造最初的全部“家底”。之前的采访中,各方多把这笔钱归纳为“得到了全方位的支持与重视”,我们则在执政者“怎么花钱”里,看到了颠覆性的创新。
如今的古镇地标鹤形路,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若按一套古建筑修复的标准流程走下来,鹤形路的改造至少要花费200万元。但在当年,嵩口只花了18万元。
怎么做到的?一是突破,一边找老工匠修复,一边出台新管理办法保障项目合理、合规运行;二是借势,让本地家族参与施工,成立乡镇督导组和村民理事会,进行全程监督。
“基层敢想,也要有上头支持才行。这在当时得到了市里和县里的全力支持,这套文件现在都还在。”嵩口镇党委书记连萍说。
游客在嵩口古镇留影。记者 陈暖 摄
有能花小钱办大事的智慧,也要有敢花钱的魄力。
“没见过谁拿出200万元,在乡下修个破房子。这在当时的福州城区都能买套大平层了!”提到“松口气”客栈的“发家史”,多数人都会从这笔经费开始讲起。2015年,乡村民宿还是个新鲜词,花这么多钱将旧村部改造成客栈民宿,这在全福州是第一家。
“政府的魄力让我们看到他们复兴古镇的决心,这也是我们能留在嵩口10年的原因之一。”创客谢方玲说。
穷也能办成事、办好事,不能光“哭穷”,得学会想办法。这一道理,闽清县上莲乡也悟到了。通过乡镇统筹大项目、创新引入企业化运作等方式,上莲乡实现从脱贫到逐步振兴,两三年间也走出了一条颠覆性的新路。
现在问嵩口还缺不缺钱?当地干部照样“哭穷”,但“花小钱办大事”的思路一直延续了下来。业内人士表示,10年来,政府对嵩口改造注入的资金不会超过1.5亿元,但撬动的乡村振兴收益达到10倍以上。
嵩口古镇游客多。叶义斌 摄
可持续性
不怕难
以不变“人和”应万变困局
比起产业兴旺、生态宜居,治理有效是乡村振兴发展中更难突破的一块。
很多人看“嵩口模式”,更多的是看一种改造办法。其实,古镇上的一个个项目从提出、实施、投用到今天还能人气满满,所触及的是深层次的乡村治理维度。10年探索,“嵩口模式”让基层找到了乡村治理的终极密码——人和。
好项目引进来后,地方首先要“吃得下”。“打开联合”团队在嵩口一炮打响后,又承接了泉州、尤溪等地的项目,但进展并不顺利,这样的“水土不服”在各地的乡村振兴实践中并不少见。
新与旧的碰撞,传统和超前的比拼,如何实现融合共生?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村民。
嵩口的做法是引入媒体——福建本土城市杂志《HOMELAND家园》。团队创新“软文化挖掘”的方式,在一次次走访、拍摄、记录中,唤醒村民对自我、对古镇的价值认知,逐渐消解村民对外来者的抵触。后来,团队的这一模式还复制到河北易县等地,广受欢迎。
能让本土媒体融入地方发展,这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想到的。创新背后,是嵩口干部群体的“自我更新”——摆脱项目为王的路径依赖,更多地推动村民的自我认同和乡村的价值重建,让村民成为振兴的主角。
“如果村民参与度不大,冷眼旁观的人多,矛盾和问题就会随之而来。纵观全国各大乡村振兴实践,这个问题相对突出,易导致建设不可持续。所以治理有效是实现乡村振兴美好图景的重要前提。”福建农林大学软科学研究所副所长张协嵩说。
在嵩口古镇核心街区所在地中山村,改造前,当地流传着“压死村民的一只鸡都可能会完蛋”的说法,民风彪悍一度成为项目推进中的难点。
解决办法还是从村民入手。“镇里把我们村‘中山打猎队’的故事挖掘出来,广泛宣传祖先守护村庄、保护村民的英雄事迹。”中山村村民黄秋兰说,大家的自豪感、归属感油然而生,不仅人人都想出份力,甚至主动当起了监督员,“谁家不同意,我们就去做工作!”
直到今天,这样的“共同体”意识依旧发挥着作用,把老宅自愿无偿托管给政府等正能量故事层出不穷。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村民还主动参与到了改造发展的行列。在嵩口,人气满满的公益图书馆正得益于这样的参与。
“改变政府大包大揽的方式,这次我们尝试让村民发挥主动性。”嵩口镇人大主席侯秀华说,政府只腾出空间、采购书架,其他事务全权交给村民。在能人带头下,图书馆只用了1个多月就盘活起来。缺书,召集社会捐赠;缺人,招募公益人士参与;缺活动,读书会、电影沙龙、诗歌朗诵会……全都群众说了算。这背后,同样是乡村治理的一次突围。
走在嵩口,比起“高大上”的发展路径,记者听到了更多“热乎乎”的民生期盼。嵩口的每个例子都在说明一个道理:乡村振兴并不只是把村庄都建得漂亮,更需要构建党群干群责任共同体、发展共同体、命运共同体,从而重塑村民对乡村、乡土文化的归属感,真正撬动乡村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
嵩口古镇公益图书馆人气满满。(永泰融媒体中心供图)
示范性
不怕输
美美与共才能共赢振兴
“要不是嵩口,我们景区估计早关门了。”百漈沟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陈为晶至今仍感念嵩口古镇发展带来的“红利”。
彼时,百漈沟景区附近界竹口水库修建、原203省道大面积改道,导致景区几近停业,眼看难以经营下去。此时,恰逢古镇人气飙升,新客流大量涌入。百漈沟乘势而上,于2017年被列入国家4A级旅游景区。
在乡村振兴赶考路上,“示范引领,辐射带动”是各地都知道的标准答案。如何用一个示范带动区域领跑?这才是真正考验基层的难题。在“嵩口模式”中,执政者深知“一枝独秀不是春”,摆脱局部思维,站在全局,系统谋振兴。
从一个古镇到一条振兴带。
“当时我们就谋划要打造一条乡村振兴带,不只是围着嵩口,而是以整条大樟溪为轴线,串珠成链、抱团发展。”永泰县委书记雷连鸣说,2016年前后,在嵩口最红的时候,还没通高速。于是,县里就在高速口的梧桐镇春光村,着手打造悦溪·古榕渡景区、落地春光里民宿……水岸风光红极一时。
大喜村生态研学,月洲村状元文化,汤埕村温泉康养,坂埕村田园体验,龙湘村乡村智治……沿着大樟溪,一个个村都在嵩口带动下火了。这背后,既有一村一品的特色,也有强强联合的协同,还有优势互补的融合。
从古厝保护到庄寨复兴。
向上争取列入文保单位或传统村落,成立由村民主导的庄寨理事会,发动老工匠开展“针灸式”修复,引入外界团队链接高校资源……翻看永泰庄寨的复兴之路,其中与嵩口古镇活化开发相似的做法不胜枚举。
其间,村民的观念从“拆寨为荣”变成了“护寨为荣”。中埔寨等5座庄寨被列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爱荆庄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优秀奖等,永泰县也入选全国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示范县。“这些都离不开最初在嵩口的探索与实践。”永泰县政协副主席张培奋说。
放眼全省,当年与嵩口同期列入历史文化名镇名村试点的项目,如今能依旧保持热度的寥寥无几。回望来路,嵩口古镇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同样也经历过“人气回落”“项目停滞”“创客离开”等等阵痛。而“嵩口模式”今天之所以还能被人们讨论、借鉴,归根到底是以人为本的坚守和久久为功的努力。
振兴路上,“嵩口模式”没有完成时,一直都是进行时。让我们一起期待它下一个10年的答卷。(记者 谢星星 蓝瑜萍 叶欣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