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山村到大舞台！福州有支“长”在山里的少年民族乐团
3月4日，宦溪少年民族乐团在九日台音乐厅排练。受访者供图
指挥聂志勇（蓝衣）带领乐团进行日常练习。受访者供图
3月5日，宦溪少年民族乐团在九日台音乐厅首演。谢贵明 摄
孩子们认真学习二胡。蒋丰蔓 摄
新生乐理课 蒋丰蔓 摄
王薇老师正在给新生上琵琶弹奏课。蒋丰蔓 摄
罗越蔓 摄
3月5日，在福州市于山九日台音乐厅，由福州市晋安区宦溪镇两所小学学生组成的少年民族乐团为现场观众呈现了一场精彩的民族音乐会。
台上的孩子均来自宦溪镇，这是一个离城区车程将近40分钟的山区乡镇，教育资源和发展条件相对有限。三年前，在一群音乐老师的帮助下，这些孩子从零学起，成长为一个个出色的小乐手。
当音乐响起时，一路见证孩子们成长的老师和校长落泪了，他们感慨：“原来我们的孩子可以做得这么棒。”
这是一场公益演出，现场许多观众在来之前并不了解这支乐团背后的故事。但看完演出、听闻孩子们的故事后，他们也跟着一起落泪。有的人“为真挚情感演绎的音乐”，有的人“为台上清澈坚定的眼神”，有的人“为三年坚持背后的故事”……
走进九日台音乐厅
3月4日，孩子们第一次走进九日台音乐厅，他们要在正式演出前一天熟悉场地，进行最后的排练。
从北峰山区乘车抵达于山脚下，孩子们背着自己的乐器徒步上山，秩序井然地走向音乐厅。
“对于他们来说，身上的乐器其实挺重的，很多孩子最早用的还是公益捐赠的乐器，就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坚持了三年。”望着他们上山的背影，带团的老师和家长们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孩子们终于到了被大众看见的时刻。
但是，一整天的排练效果却让老师和家长们的心揪了起来。
“你们太紧张了！完全放不开！”指挥聂志勇显得尤为焦急，他是省歌舞剧院民族乐团常任指挥，曾执棒过各类民族乐团、交响乐团，也参与指导省内多所高校及中小学各类乐团。但在乡镇里组织乐团，宦溪少年民族乐团是第一个。
眼看着排练时间所剩无几，演奏还是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整个团队坐在排练厅里屏气凝神、沉默不语。
“离正式演出就剩一天了，大家三年的努力没有办法完美呈现，我们所有人都很无奈和沮丧。”聂志勇回忆起当时的感受，表示自己甚至还冒出了后悔在宦溪办这个民族乐团的想法。
时间回到2019年的初夏，聂志勇和二胡演奏家詹闻一、林铭辉等几个好友来到宦溪镇降虎村游玩，谈天说地间，这群音乐教育者产生了在宦溪组建一个少年民族乐团的想法。
“当时镇上总共有两所小学，宦溪中心小学和捷坂小学，两个学校总共有300多个孩子，我们心想应该能成。”聂志勇拥有丰富的乐团教学经验，抱着探索少年乐团教学法的想法，聂志勇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开始了组建乐团的各项工作。
了解到宦溪镇上的孩子对民族乐团几乎没有概念，正式组建乐团之前，团队专门召集了一批演奏家，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为家长和孩子们开了一场小型民族音乐会。
什么是民族音乐？民族乐器是什么样子的？……从那场音乐会开始，北峰山区的孩子们开启了他们的音乐旅程。第一堂正式的乐理课、第一堂分声部乐器课、第一次乐团合奏……此后，每周五下午4点到6点，便是孩子们固定的音乐时光。
三年中，从音乐教室到各类公益演出，乐团获得过不少演出的机会。但走上音乐厅，是所有孩子的人生第一次。
“受条件限制，我们之前都没有在音乐厅排练过，教室和音乐厅音响不同，我们几乎要推翻原来的演奏方式让他们把声音放出来，这对他们来说挑战很大，要在短时间内重新适应新的方法。”聂志勇告诉记者，镇上许多孩子是留守儿童，极少有参与课外兴趣课程的机会，许多人要到初中以后才有下山的机会。
因为排练效果不佳，聂志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说后悔并不是真的后悔，而是担心他们没有办法把自己努力的成果展现出来。”和眼前的孩子相处了三年，聂志勇希望孩子们抓住这次机会，“他们未来要走上更大的舞台，扛住压力是他们要学会的第一课。”
从《儿时的歌》到《节庆欢舞》
为什么选择宦溪？
聂志勇回忆，第一次招生时，来面试的孩子几乎没有会唱歌的，就算唱也仅限于国歌和简单的儿歌，“从专业角度来说，如果我们要组建一个高水平的民族乐团，当时的选择确实有限”。
除了学生的音乐基础薄弱，在山上办团的困难也远超团队的想象。2020年初，办团不过4个月，新冠疫情暴发，这对于需要频繁线下教学的团队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团队老师已经制定了严格的教学计划，音乐训练不能停，为此老师们尝试通过网课坚持教学，让学生们不间断音乐训练。
“通过网络的方式上乐器课还是效果不佳，声音从手机传输过来会存在各种问题。”负责二胡教学的老师詹闻一说，因此，每当等到有机会上山，各声部老师都自发上山召集学生在学生家中授课。
就这样，宦溪镇上逐渐响起各类民族乐器的演奏声。刚开始的时候，家长们抱着好奇的心态让自己的孩子加入其中。久而久之，镇上就有质疑的声音出现：这些老师是来“割韭菜”的吗？传言也影响了一些家长的心态，陆续有人退出。
“我们每次上课时间都比较长，久了就有人说我们是在给学生上小课，是为了收学生赚钱。”面对袭来的质疑声，老师们倍感无奈。
“还好我们有梅子老师。”詹闻一说，“梅子老师”全名杨秀梅，是宦溪镇人，“三年前正是在她的牵线下我们认识了宦溪，后来她风雨无阻地参与我们的工作，一家一户和家长耐心解释、沟通，在帮助我们和镇里各方面沟通中起到了桥梁作用”。
在团队的共同努力下，2020年8月，宦溪少年民族乐团带着由聂志勇自己编配的练习曲《儿时的歌》参加了镇上的一场文艺汇演。
第一次演出为乐团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包括晋安团区委、宦溪镇政府在内的各方对乐团提供了一定的支持。当年12月，福州市文化馆向宦溪镇中心小学赠送了16件乐器，包括高音笙、中音笙、高胡、中胡、低音提琴、五音排鼓、中国大堂鼓等，为乐团日常教学和排练解决了教学设施匮乏简陋的问题。
有了乐器，乐团规模迅速扩大，一度达到50余人。同时，乐团的声部指导老师也相应增加。
九日台音乐厅演出当天，当最后一首曲子《节庆欢舞》结束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都被这场由乡镇学生带来的演出震撼了。
“最后这首曲子相对来说乐曲结构、演奏技术等都要复杂很多，我们宦溪的孩子们只练了一个半月就上台表演了，整场音乐会能达到今天这样的效果说明他们确实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平。”聂志勇说。
打开人生的另一扇窗
“他们顶住了压力！”演出赢得阵阵掌声的同时，也让老师们百感交集。
乐器中音笙的教学老师罗越哲告诉记者，对于团队而言，三年中最难坚持的时候是大家的迷茫期，“因为我们不知道坚持下去能给这些孩子带来什么？我们也怕耽误了孩子”。
“但每次看到他们渴望且坚定的眼神，我们都在想，他们都能坚持，我们有什么理由放弃？”在老师们的回忆中，初见时，孩子们大多只认得古筝、二胡，更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民族乐团。而当晚在音乐厅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宦溪少年们，无论是音乐演奏水平还是精神面貌状态，都给他们带来了未曾想过的惊喜。
在团队最初的设想里，带着宦溪镇上的孩子们走上九日台音乐厅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有一场在专业音乐厅完整的演出，就是我们坚持这三年最好的交代。”罗越哲表示。
事情远不止如此。“我们发现，原本可能是终点的演出其实是起点，全新的起点！”演出结束后，团队里许多老师都激动得失眠了。
和刚上山时相比，三年中孩子们的表现也不断地给团队老师带来惊喜。
坐在乐团最中间的男孩洪启凯是所有老师津津乐道的“尖子生”。他演奏的乐器是高音笙。“他现在应该可以说是全福州学生乐团中最好的一把笙，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谈起洪启凯，大家都很兴奋。
罗越哲介绍，笙是民族乐团中非常重要的乐器，在乐团中起到黏合剂的作用。但由于缺少师资和乐器成本高昂等多方面因素，乐团高音笙、中音笙这两个声部一直处于空缺状态。
随着乐团逐渐成熟，团队就考虑加入笙这一声部，而洪启凯也是他们意外发现的宝藏。
和他演奏的乐器比起来，今年刚上六年级的洪启凯显得有些娇小。但他的位置位于乐团中央，合奏声每每响起时，高音笙声音特殊、穿透力强，常常能让人注意到这个眼神坚定的小男孩。
一开始洪启凯性格腼腆，对于音乐也不敏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突然变了。”和乐团里的许多孩子一样，在音乐的陪伴下，洪启凯逐渐变得活泼开朗。洪启凯的指导老师刘卫介绍说，洪启凯每天都主动练几个小时的琴，此前捐赠的那台高音笙已经被他练到“报废”了。
如今，洪启凯在演奏上的天赋和水平已逐渐显现。去年暑假，老师带洪启凯参加其他乐团的演出，他的表现受到了在场老师的一致认可。不久前，洪启凯顺利进入福建大剧院青少年民族乐团，成为乐团中笙演奏的佼佼者。
洪启凯的妈妈黄秀兵怎么也没想到，老师有一天会和她说“你的孩子是可以吃音乐这碗饭的”。
黄秀兵和镇上大多数家长一样，长年生活在山区里，对学音乐没有概念。为了解答家长们的困惑，老师们还多次上门与家长解释孩子们的情况。
“尽管现在还没有想那么远，但我想参加乐团的经历对孩子整个人生的影响一定是积极的。”黄秀兵表示。
我们共同的梦想
从福州城区开往宦溪的道路曲曲折折，一路盘山而上，速度能开到多少、花多长时间到达，詹闻一心中一清二楚。
作为创始人之一，詹闻一负责了三年的二胡教学。他面对的是最为“庞大”的学生群体，今年新生开班后，因为学生水平不一，詹闻一把女儿詹梦菲也拉入伙。他坦言，“一开始太苦了，我就没叫她”。
“我们常开玩笑地说，老师们都是被‘连蒙带骗’上山的，说山上的饭好吃、山上的风景好看……”詹闻一这样打趣乐团老师们上山的经历。
组建民乐团和纯乐器教学不同，对乐器老师的需求量很大。从4个到15个，再到11个……三年下来，总共有24位老师在不同的阶段、以不同的方式加入到团队中。
学乐器、办乐团，哪一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对于宦溪少年民族乐团来说，所有人面对的挑战都来自于——坚持下去。
“我们有很多老师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跟着乐团，但他们依然关注着。”提前到场帮忙调音、微信留言为孩子们加油……九日台演出当天，许多曾经加入过乐团的老师以不同的方式参与到这场演出当中。
演出当天，许多人关注到孩子们用的都是五线谱。“中国民族乐团的发展历史比较短，发展道路还在探索中。除了用五线谱教学以外，我们还从合奏训练的角度出发，有意识地探索一些区别于传统民族器乐教学的方法。”聂志勇说。
参加完音乐会一周之后，宦溪少年民族乐团又参加了2023年福州市中小学体育美育现场观摩交流会，与全市多个优秀的青少年艺术团同台竞技。同时，乐团也正在练习新的曲目，迎接更高的挑战。
“希望借我们的故事告诉大家，音乐的门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宦溪的孩子能做成，其他条件更好的区域也可以。”团队老师表示，他们计划每年在宦溪镇两所小学中选拔热爱音乐的孩子，作为乐团成员的后备与补充。“我们的愿望是能够建立一支以乡镇孩子为主力的少年乐团，引领学生弘扬优秀民族文化，提高艺术修养和审美能力，学会相互协作的精神，为乡村文化振兴尽绵薄之力。”宦溪乐团教学团队表示。（记者 蒋丰蔓）